第201章(2 / 2)

崩原乱 四下里 4395 字 1个月前

连江楼也是决断之人,当下用亵衣衣摆将剑尖反复用力擦了几遍,就抵住了师映川的肚子,缓缓划开肚皮,师映川闭眼艰难忍着,并不出声,只觉得意识开始模糊,但他强撑着不肯昏过去,紧紧攥拳,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腹中慢慢掏着东西,很快,有什么似乎被拿出来了,整个人好象也随之一空,轻松了许多,事已至此,师映川心里总算是有了着落,知道孩子是生下来了,一直紧绷的身躯顿时就松懈下来,就连剖腹的疼痛也没力气再理会,只知道有人在给自己快速包扎腹上的创口,随后一颗药丸被塞进自己嘴里,然而,过了一会儿,师映川微微模糊的意识却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睁开干涩的双眼,沙哑道:“……孩子怎么不哭?是……男还是女?”

入目处,却见连江楼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包东西,用一件沾着血迹的亵衣裹着,静静不语,那包着的一团物事却是全无声息,师映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他忍痛坐起身来,就要伸手去抓连江楼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连江楼见他如此,怕他伤口受损,立刻将其按住,不让他乱动:“横笛,你先不要动……”连江楼顿一顿,或许是知道无法隐瞒,他终究还是在迟疑之后,小心地扶起了师映川,然后将手里用亵衣包着的婴儿递给了对方。

师映川何等聪明的人,此时已然猜到了几分,可他却不愿相信,强行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将孩子接在怀里,剥开亵衣,睁大了眼睛看着,只见那是一个身上还沾着污物的婴儿,小小的男孩子,像大多数新生儿一样皱巴巴的,眉眼唇鼻依稀能够看到连江楼的影子,然而,这个孩子却是浑身青紫,全无呼吸,分明是个死婴!

师映川有些茫然地抱着儿子轻盈的小小身体,看那小巧的鼻子,微抿的娇嫩唇瓣,他腾出一只手,手指缓缓抚上婴儿粉嫩的面颊,却只觉得一片冰冷,师映川是习武之人,只看婴儿全身的皮肤都呈现出青紫之状,就知道这孩子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不能出生,所以活生生窒息而死,也许其中也有受到父体在战斗中波及的因素,毕竟那样的激战,即使师映川再想维护,也是艰难,但无论怎么样,这个孩子的死亡,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师映川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一旁连江楼见状,担心他受不了刺激,便将他小心地抱进怀里,低声安慰道:“横笛,孩子虽然已经没了,但我们以后还会再有……”说到这里,却是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固然师映川失去了孩子,可他也是一样的,此时这个性格坚毅的男人,心中痛苦并不下于师映川,毕竟,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殷殷盼望着的骨肉,是他与心爱之人的亲生孩儿啊!多少次,两人欣喜地谈论着有关孩子的一切,那些温馨画面,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

师映川什么也不说,今日他受到的打击接二连三,似乎已经是麻木了,他定定看着已经冰冷的婴儿,与心爱伴侣的两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期盼,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具小小的冰冷尸体,师映川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这样的感觉,更甚于当年失去女儿灵犀之时,他忽然低低而笑,用脸颊轻轻贴住死婴冰冷的身体,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说到:“这孩子,我们本来给他取名叫做宁神通的……他本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我会让他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将整个世界都交给他……”

连江楼眼见爱侣心痛至此,纵然自己此时亦是悲恸难抑,但也只能强行忍耐下去,打起精神来安抚师映川,师映川虽是痛心,但他历经世事,什么风波艰折没有闯过,再毁心挫磨的事情都尝尽,终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悲痛欲绝,过于动摇心神,况且眼下大敌当前,还有余波未尽,不能沉溺于痛苦之中,当下师映川便强行收敛心神,将死婴用亵衣严严实实地裹好,对连江楼道:“带上孩子,我们立刻离开……”

连江楼点头,起身将衣裳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把包好的婴尸牢牢捆在胸前,就欲扶起师映川,然而就在这时,连江楼突然微微变色,回身就是一剑,将一道飞袭而来的剑气重重打散,与此同时,两道身影遥遥自远处掠来,正是晏勾辰与纪妖师,师映川见状,瞳孔顿时微缩,虽然纪妖师现在看起来已是重伤,但自己也是底牌尽出,不知能否抵挡,而连江楼战至如今,消耗极大,未必就比晏勾辰强到哪去,因此,接下来一场死斗,已是不可避免!

晏勾辰与纪妖师在十余丈外停下,两人何等眼力,只看师映川狼狈模样,肚腹已平,就知道孩子已经出生,纪妖师重伤微喘,目色有些复杂,道:“……孩子呢?”师映川坐在地上,漠然道:“托诸位的福,这孩子胎死腹中。”纪妖师神情微震,既而默然无言,晏勾辰容色如常,却是微笑道:“映川,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再没有什么依仗的手段了罢。”

师映川冷冷道:“不错,到现在我已是手段尽出,不过可惜,若无江楼在此,我自然必死无疑,但如今他尚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罢,师映川试图起身,却只觉得沉重无力,只得放弃,对连江楼道:“抱歉,看来我真的无法再与你并肩而战了……现在,只能靠你一个人。”

连江楼蹲身扶住师映川,面色沉静,温言道:“有我在,你不必担心。”话音未落,连江楼的瞳孔猛地骤然放大,下一刻,已是一剑重重刺进了师映川的丹田!

第359章 三百五十九 往事皆去不言悔

连江楼话音未落,瞳孔已突然放大,下一刻,手中长剑已重重刺进了师映川的丹田!

这一击仿佛石破天惊,如此突然扭转的局面,不但是师映川本人陡然睁大了双眼,愕然无已,就连远处的纪妖师亦是目瞪口呆!唯有晏勾辰脸上表情如常,似乎早已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长剑雪亮,在刺入的同时,有青色真气混合着一股污浊的血光,轻轻一探,刹那间师映川只觉得有什么瞬间就贯穿了气海,全身所有的血肉骨骼好象都在融化,整个人顿时虚弱得犹如初生的婴儿,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周围一片死寂,如此万万没有想到的惊天逆转,令师映川目眦欲裂,脑海当中刹那间一片空白,完全是失神的状态,这一刻,他根本已经感觉不到这一剑所带来的肉身上的痛苦,因为他的心,已是痛苦万倍!

刺入血肉的剑身被缓缓拔出,连江楼后退半步,容色淡漠,他站在那里,犹如一线峭崖,自有一派孤冷清绝的气度,仿佛有什么变的不一样了,但明明又并没有出现任何实质性的变化,师映川心神荡动,他有些吃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球,然后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被刺穿的丹田位置,那里的猩红色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也令他瞬间崩溃,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个时候,脑子里就好象炸开了一道雷霆,将他整个人狠狠劈成了两半,剧烈的疼痛不知道究竟是出自于哪里,似乎永无尽头,狂暴混乱的情绪更是肆无忌惮地冲撞着意识,师映川的眼前好象蒙上了一层血色,但他仍然努力瞪大了双眼,死死看着血肉模糊的下腹,就是这样的一剑,将他一举击溃!下一秒,师映川一张绝美的面孔在刹那间就扭曲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声无法形容的尖嘶伴随着鲜血,不顾一切地骤然从他口中迸发出来!

“啊……!!!”嘶喊声完全己经超过了人类表达感情的极限,师映川仰起头,惨烈嚎叫,那是几乎能够穿透灵魂的声音,日光照入他眼中,却见那漆黑的眸子,已是血红一片!

这声音已然狰狞,是不甘与怨恨,就像是猛兽垂死之际的最后挣扎,到最后,声音渐低,终于止住,师映川满口是血,他全身都在颤抖,因为不可置信,因为不甘不明白,因为痛心无比,这些年来的所有恩爱缠绵,两情缱绻,都在对方的这一剑之下彻彻底底地被毁于一旦,这一时,这一刻,师映川抬着头,双眼死死看着面前的人,如此近的距离,血红的眼睛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男子静静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屹立如山,手上的长剑剑尖向下,血珠正一滴滴地向下滚落,师映川睁大了眼睛,甚至颤抖着想要伸出手去,仿佛想要确认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然而,这只手却终于没有伸出去,因为他的瞳孔突然间缩小,因为他眼里看到的男人,那表情,那气势,那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所以师映川没有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已脱口嘶声道:“……赵青主!”

那人面色平常,眸光却是出奇地清澈纯粹,如同飘落大地的白雪,无垢也无情,然而就是这样的目光,却仿佛一瞬间狠狠地把什么给打碎了,师映川在这一霎那,全身都难以控制地颤栗起来,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有过如此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任何动作来表达、任何心情来解释的感受,但同时又再清晰不过地体会到那其中最真实也最本质的成分,那是无可形容、最深沉也最撕心裂肺的绝望!

对于师映川脱口喊出的这个名字,男子没有开口承认,但也更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师映川想要站起来,但他挣扎了几下之后,却是无力如此,那一剑不但刺穿了他的丹田气海,而且剑上所挟带的剑气之中,分明有着一种施蛊之法,如此一来,精确到毫厘的一剑在并没有废掉师映川丹田的前提下,却又使得他在痊愈之前无法再使用内力,而那施蛊的手段,更是将他的修为进一步牢牢束缚住,如此一来,此时的师映川就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甚至重伤之后的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再由自己来主宰!

师映川再也维持不住坐着的姿势,无力地倒卧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根本办不到,在吃力挪动了几下之后,最终只能以半伏的姿势呈现在其他三人眼前,这时连江楼蹲了下来,伸手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止住了血,师映川慢慢抬起头,微抬起了大半张苍白的脸,直面对方,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张绝美却又木然死寂的容颜,散乱的长发遮挡住了一部分的面容,让人看不完全他此刻的表情,然而那一对血丝遍布的血红眸子,却仿佛两块烧得滚烫的烙铁,深深烙在了心中最深处,触目惊心,此时师映川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但他好象毫无感觉一般,没有痛,也没有任何别的表示,只定定这样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片刻,才道:“……你是如何做到的?至少要让我败也败得明白!”

“……在你囚禁他的那些年里,他自己创出一门分神之法,将最本质的‘本我’藏匿到意识深处,而你当年得到的那个以为是失去记忆的人,其实便是被分化出来的一个意识,一个在感情方面犹如一张白纸的人,而‘本我’则是隐于其中,静观其变,偶尔在需要的时候,就会在接管这具身体的同时,却不被这个新生意识察觉。”一个声音忽然自不远处响起,却是晏勾辰缓步走了过来,说话之际轻描淡写,师映川闻言,身体顿时微微一震,随后,就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坍塌,一切的一切都在分解,崩散,化为无数碎得难以捡拾的尘渣,狠狠穿透了血肉之躯,深入到灵魂,像是用刀子永无休止地来回割扯,然而,却已经无法造成任何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