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纪年十二月。
紫微宫。
大雪。
紫微宫位于长安城西南方龙首原上,地势极高,占地面积广阔,其□□有二十多座宫殿。内部亭台楼榭,山水沧池,布列其中,又有红墙绿瓦,木兰为栋,杏木作梁,金箔贴身,玉石妆点。不仅宏伟壮丽,内部更是处处精美绝伦。
承明殿是皇帝的寝宫,位于前殿西方。
周镇偊越过庭院中的假山和流水,飘飘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天仍然没有停歇,亭台楼阁与青砖绿瓦都被柔软的白色所覆盖,将整个承明殿遮掩得只剩黑白二色。
雪是白的,阴影之下的承明殿一片漆黑。
几个提着灯的宫女从雪中走来,轻盈的步伐在雪地留下浅痕,她们看到缓步前来的七皇子,纷纷行礼。
她们敬畏地低下头,不敢与七皇子对视。
周镇偊来到承明殿宫门口,守在外面的内臣是常跟随在圣上身边的人,他见了周镇偊,轻声说:“圣上刚醒,说如果殿下来了,便直接进去。”
他推开门,引周镇偊进了内殿,又绕过屏风回廊,才见到了床上的周景。
周景躺在床上,已经无力起身。他听到推门的声音,随后是两个脚步声,前面的轻而慎重,后面的沉稳冷静。
他挥了挥手,周镇偊便走过来,半跪在床边。
周镇偊的目光轻轻放在父皇的脸上,又很快落下去。周景的鬓角有一抹非常明显的白色,脸上的枯槁之色难以掩盖,奄奄一息,生命是他手中握不住的流沙。
这就是大越的第六位君主,当今圣上。
周镇偊知道周景已经快油尽灯枯了,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但为什么王皇后不在,其他皇子也不在。
就算不提那个意欲逼宫,兵败逃跑的三皇子,和早就被打入冷宫的大皇子,其他的皇子公主呢。
“父皇。”周镇偊轻轻叫了一声。
周景瞥了他一眼,其中并没有亲情或者其他柔软的情绪。
“三皇子是你逼反的吗,老七?”周景的声音嘶哑,如同腐朽的枯木相互摩擦,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他。
周镇偊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犹豫:“是他等不及了。”
周景笑了笑,不知可否:“算了,你给他的后人留条生路就行,毕竟是周家血脉。”
周镇偊点头应是,他心想,周景对兄弟下手之狠辣,远胜于他。
周景看着自己的幼子,周镇偊之后,他再也没能有更多的孩子,幸好周镇偊已经足够让他满意。
“我有一些话要告诉你。”
周镇偊心里一动。
周景拖着嘶哑的音调:“你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幸好的是,你没有继承她的愚蠢和浅薄。她想凭你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但因为骄纵而死在王皇后手中。”
他说:“幸好她死了。”
否则周镇偊跟在她身边,受其影响,说不定也会长成一个无知的人。
他出言侮辱曾经有夫妻之实的女人,语调十分的平淡。
周景就是这样的人——能将所有感情视作筹码。
他感情凉薄,不管是那个一面之缘的宫女还是结发夫妻王皇后,不管是太子还是宫女所生的七皇子,他都没有感情。正因为如此,他给所有皇子提供了相同的教育条件,不论母系地位,不论嫡庶长幼,他需要一个脱颖而出的皇子继承自己的梦想。
不在乎出生,只在乎能力。周镇偊因此才能得到大将军霍丰年幼子侍读的机会,他表现出了足够优秀的自己,周景便看见了他。
在那之前,周镇偊其实有另一个名字,是母亲为他起的。周景见了他之后,为他重新起名周镇偊,过去的一切也被强行抹除。
“我在位二十五载,经历过很多事。”周景缓缓说道:“早年七王之乱,我重用御使大夫尹酬平定叛乱,后来匈奴入侵,又重用大将军霍丰年反击匈奴,任命李仪和霍家兄弟为郡守,镇守在大越西边的门户,以保大越安宁。”
“先后七次减免赋税,让大越修生养息,养国命脉,厚民元气。”
“大量移民,共有三十多万人从南方迁移至西方与北方,建立城邑,劝勉农桑。”
“用法谨慎,轻刑慎罚,少有冤假错案。”
“开创官学,是以民心向善,风俗醇厚,归大一统。”
“实行马政,如今大越养马近五十万,曾以千金乞马骨……”
“我已经对得起先帝交到我手上的江山……二十五载以来,夙兴夜寐,丝毫不敢放松,如今大越繁盛富足,人民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