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得像是个包了一层皮的骷髅,眼里布满了血丝:“王兄,我从未想过篡位......”
殷离疾一句话还未说完,再度咳嗽,一旁的殷络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他才能继续说下去。
殷离疾的眼神带着愧疚和不安,可说出来的话,却听不出半点后悔。
“朝中为你立过功的臣子,只因与你意见不合,就要被你诛灭九族。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必须顺着你,久而久之,谁都不敢再说真话。我怕终有一天,朝廷里所剩无多的顶梁柱全都被你杀死。到时,这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将会再次陷入混乱。”
天气忽然变得阴沉,乌云低低压下来,仿佛天立刻要塌下来似的。
那微微张开的口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嘲笑。
若不仔细听,这声音便会被寒风吞噬。
殷华侬慢慢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没有情绪,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从猛兽笼里救了出来。”
声嘶力竭的咳嗽声响起。
殷离疾用帕子捂住了嘴,若不是殷络即时搀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怕要立刻倒下。
帕子拿开时,帕中包着一大口血,还有碎碎的块状物。
双清冷睿智的双眸,陷入了无助。
还有几分怯懦和软弱。
殷离疾挣脱璎珞的搀扶,跪在殷华侬面前,声音哽咽。
“王兄大恩,阿疾只能来世当牛做马偿还!”
冉轻轻猜不出殷离疾的话有多少真诚。
但至少,呜咽的风声里伤心的哭泣声听上去,倒有几分像是真的。
殷华侬虚弱的目光落在殷离疾身上,声音干涩又沙哑。
“殷离疾,敢做就要敢认,不要怂。”
鞝夷将殷离疾搀扶起来,恭恭敬敬的问:“王上还有什么遗憾吗?臣愿意为您完成最后的心愿。”
殷华侬看到鞝夷,愣了愣,竟是笑了。
“鞝夷先生不亏是鬼夫子的关门弟子,果然有大智慧。”
他说话十分费力,说几句,要停下来蓄满力气,才能继续往下说:“你煽动各州府官领兵造反,引孤领兵出战,再里应外合将孤困在这里,孤输得心腹口服。敢问先生,今日之后,你可有把握令各州府官心甘情愿退兵回原籍?鞝夷,别忘了,人心最是贪婪,请神容易送神难。”
殷华侬气息虚弱,连说了这一长串话后,又闭上了眼睛。
鞝夷手心攥紧,脸色泛白,他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能让各州府关退兵。然而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更好的退路。
夏侯厝看出来殷华侬和鞝仪都已经后悔了。
但他不后悔。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主上安心上路吧,接下来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殷华侬艰难的扶地坐起,看向躲在殷络身后目光闪躲的魏延,问:“夏侯厝恨我,因为我狂症发作,误杀了他的父母妻儿。你呢,魏延,你恨孤的理由是什么?”
魏延低着头,回答不出来。
殷络只好替他回答,“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
殷华侬听罢,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声音戛然而止。
紧握的九尺长钺的手松开,无力的垂下。
他的嘴终于阖上,双眸却睁得大大的,瞳孔中的黑色变淡,余下的金色也蒙了一层颓败的灰,再也半分杀气和锐利。
可是。
冉轻轻却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夺目的光华。
比站在他身旁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有王者气势。
寒风裹挟着冰雪从席卷在战场,风雪渐大。
很快,他头发和肩膀上铺着一层白白冰雪。
他闭着眼睛,唇角微抿,留下一抹淡笑。
似讽刺,似解脱。
不远处,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干干净净。
冉轻轻满脸泪痕的从梦中醒来时,殷华侬已将烛火点燃。
他回过头,脸上没有血迹,身上也看不到那些可怖的伤。
明知那只是个荒诞的梦,冉轻轻仍心有余悸。
殷华侬脸色阴沉,目光落在她微微瑟缩的肩上。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哭得很伤心,嘴里一直嚷着,“谁来救救他!”
她想救谁?
殷华侬想问她,又怕她说出那个答案后不满意,会忍不住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