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前的准备时间过得很快,何翩然没有看前面的比赛,但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在伊维特比赛前悄悄来到场边。
一袭灰白渐变色比赛服,袖子和裙摆都有明显的绣纹以及深浅渐变,款式和风格都像是欧洲十八十九世纪贵族的服装,特别是领口上一圈别致的金线绣出的花纹,更是让原本就低调华丽的衣服更加质感十足。
伊维特拥有多家各个领域一线品牌在欧洲的代言,服装当然也是有大品牌赞助,而她举手投足散发出来的自信气息刚一上场便让观众欢呼不断,直到她滑到冰场中央后才算平息。
这一赛季,伊维特的短节目选曲来自柴可夫斯基谱曲普希金原作的歌剧《叶普盖尼·奥涅金》之中非常经典的选段《连斯基咏叹调》。
何翩然专注地看着伊维特,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人,侧过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玛丽安娜已经站在她旁边,和在中国杯一样,她们几步开外仍旧是一群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人寸步不离。
“以前听家人说过,贵族气质应当是天生的血统与后天的教养,但是看到伊维特我才明白,也许这两个都不重要,这种气质只是感觉。”玛丽安娜认真地说。
何翩然点点头,正想回答,却被她打断,“啊,开始了。”
音乐以大提琴独奏开始,旋律悲凉哀伤,厚重得仿佛没有希望,伊维特抬手展臂,先是缓慢滑行,回旋伴随并不举过头顶的手臂动作,像是想要紧握凝滞的时间,一点点,一点点加快了滑行速度。
连斯基咏叹调是连斯基在与好友奥涅金决斗前咏唱的歌曲,误会让朋友反目,不得不走到这样一步,他仿佛感知到了自己的死亡,在决斗前哀叹生命短促时光匆匆,一个人的青春有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便不得不面对终结,他悲伤地唱着:“黎明的曙光开始发白,明朗的一天正到来,当这个时候,也许我已睡在黑暗的坟墓里!这样日复一日,人们也就会忘掉我这年青的诗人。”
伊维特的比赛配乐全部是她自己选择,不知道她选这段咏叹调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感觉到自己仓促短暂的运动生涯,是不是看到无数后起之秀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取她而代之。每个运动员都害怕成为历史,所有的荣誉蒙上灰尘,时代永远属于正在引领的人,过去的虽然偶尔会被提及,但遗忘才是竞技体育又一个残酷的组成部分。
花滑运动员的运动生命太过短暂,即将退役的伊维特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岁而已。
何翩然看着伊维特依旧年轻的容颜和身体在高速滑行中变得模糊,心中更加笃定,她一定要尽自己所能,不留遗憾,全力以赴。
伊维特的第一个连跳是飞利浦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两个落冰都没有问题,管乐器的加入让整个柔板的乐曲更加沉郁,她的乐感极好,刚好踩在音乐变速的起始点,大提琴如同诗人在倾诉,而伊维特也像个诗人一样,演绎无声的悲伤。她表情恰到好处并不夸张,但挣扎的和痛苦却无一例外地写在脸上。滑行中,她手臂极为舒展,流畅的刃感配合衔接,几处步伐变幻巧妙稳健,一直到进入第二个单挑路兹三周,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让人喘息的机会,心头的巨石压了又压,起跳的瞬间又悬了起来。
空中姿态轴心明显有些偏移,这样会造成落冰不稳甚至摔倒,何翩然刚意识到这一点就发现伊维特已经开始调整,以至于她落到冰面上时只是微微晃动摆刃,上半身控制得极好,根本没有倾斜的情况。
经验本身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观众的掌声迅速膨胀,紧接着又马上收了回去,因为音乐忽然急促,这强烈的加速变调让人心头一惊,爱恨交织的悲愤,无可奈何的友情,却最终不得不面对对方的子弹,为了荣誉,为了挚爱,伊维特与连斯基一样,义无反顾,将所有的情绪宣泄而出。高速的旋转紧接着直线接续步,大提琴喑哑般的声音如同声嘶力竭。如果说刚才的如泣如诉是极力控制的情绪,那么现在,爱恨澎湃中,一切的哀伤都化作慨叹,命运也好,死亡也罢,选择就是面对,即使悲凉是最终的结果,但至少她和连斯基一样,都为了值得去爱的人或事去爱,为值得去爱的人或事甘愿放弃一切。
甚至自己的生命。
爱与死的主题都能召唤出一种独特的力量,再加上伊维特深情至极的表现,命运的哀鸿笼罩在冰面上,随着她刀刃流转源源不断散发,每一次轻轻跃起后再落回冰面,伊维特的动作都干脆有力,而且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当进入到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两周跳前,她的大一字步几乎跨越半场,这样优秀的滑行技术,堪称花滑运动场上的巅峰。
向前,起跳!
伊维特的跳跃技术也许不如瓦伦蒂娜,因为年龄的限制,高度远度也不如何翩然与夏天,但那种稳定和从容的感觉,飘逸的姿态,以至于举重若轻的平衡,这些都是她能够保证完成分高分的魅力所在。
最后一个跳跃,她在掌声和欢呼声中进入最后的联合旋转,原本急促的音乐在大提琴的引领下再次缓慢,弦乐器一同加入,却倏然收拢,随着音乐停止,伊维特站在场地中央,如同决斗前的骑士,双眼平视前方,毫无畏惧。
我的死亡,我的生存,都由命运决定,我祝福我的生存,我也祝福死亡来临!”
起立鼓掌的观众毫不吝惜掌声,何翩然深吸一口气,在伊维特之后比赛,这大概是最恐怖的一点了。
“加油,”玛丽安娜笑着对她说,“其实你并不比她差的。”
何翩然点点头,当做是安慰般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