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哥儿第二天一早便蹬蹬蹬跑到了西厢房, 喊着要吃鸡蛋糕。刘玉真昨夜不敢给他多吃,怕他积食只喂了一小块,哄着说要留着第二天做早膳, 没想到他睡醒了还记得,不等她过去请安便衣衫不整地跑了来。
这会儿陈世文已经出去了,她正在梳妆。
“康哥儿可梳洗过了?”
康哥儿摇头, 喊着要吃糕糕。
刘玉真坐在凳子上, 微弯下腰, 柔声道:“那先让春杏领着康哥儿先去梳洗好不好?梳洗过后我们就拿着糕糕去给曾祖父还有祖父祖母请安, 这么香的鸡蛋糕康哥儿就不想让他们也尝尝吗?”
“好。”康哥儿乖乖点头, 目光好奇地望着她桌上的首饰。刘玉真笑了, 吩咐春杏给康哥儿穿上母亲昨日给的新衣裳、虎头鞋,再取了那长命锁给他带上。
待康哥儿一走,刘玉真便脸一拉, 冲着桂枝道:“康哥儿怎么这样跑了来?那衣裳瞧着竟还是他自己穿的, 太太知道不知道?还有慧姐儿在哪儿?”
桂枝小声道:“慧姐儿刚刚在门口露了个影儿后来又不见了, 我这就去打探!”
“等等, ”刘玉真喊住了她, “你先去太太那说一声康哥儿在我这,免得她着急, 然后再看看慧姐儿哪去了, 见着了给她也换身新衣裳,领到我屋里来。”
“是,姑娘。”桂枝转身出去了。
刘玉真往挽好的发髻上插了两根玉簪并两朵芙蓉绒花, 然后涂上面脂、胭脂和口脂。
这时桂枝领着慧姐儿进来了, 她穿了一件缠枝梅花的粉色齐胸襦裙, 正是昨日回来时母亲准备的, 很是合身。头上扎了两个包包头,上面趴伏着栩栩如生的碧色蜻蜓,随着她的走动一颤一颤的,可爱得紧。
慧姐儿抿着嘴笑,她的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手上是一串玉珠子,佛头也被雕成了蜻蜓模样。
“慧姐儿真好看!”刘玉真搂着她惊叹,“这套蜻蜓首饰极配我们的慧姐儿,待你生辰时母亲把那套蝴蝶样式的也给了你,让慧姐儿轮番着带好不好?”
慧姐儿眉开眼笑,全然不见前两日那沉默模样,可见小姑娘对漂亮衣裳首饰没什么抵抗力。
桂枝弯下腰哄着她,“那母亲给了慧姐儿一套好看的首饰,慧姐儿要不要谢谢母亲?”
慧姐儿想了一下,重重点头,“谢谢母亲。”
“真乖。”刘玉真笑着搂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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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早膳很受欢迎,顾厨娘早起捞了几条鱼剁碎做成了丸子,合着带回来的鱼面煮了热腾腾的一锅。
样子虽然不好看但吃着鲜香味美,与北边的麦面和南边的米粉都有不同,鱼面汤用的是熬得奶白的骨头汤,上方再配几片卤肉、香葱诱人得紧。
还有昨日刘大太太给的香软可口的鸡蛋糕,大人们一人分了一块尝尝味道,小孩子可尽着吃,要不是鱼面鲜香还不肯放下呢。
刘玉真拿着一个小碗喂康哥儿吃鱼面,康哥儿吃完了一小碗还想吃,刘玉真摸了下他鼓起的肚子拒绝了。
“康哥儿你的肚子都鼓鼓的了,可别再吃了,我们歇一歇做桂花糕好不好?前院的那棵桂花长得好,咱们说好了做桂花糕吃的。”
康哥儿鱼面也想吃,桂花糕也想吃,眉头一皱就想着在地上打滚,往常只要一打滚大家都依着他,但今天穿的是香香的新衣裳新鞋子呢,曾祖父和祖父、祖母还有爹爹都夸好看,弄脏了就不好看了……
顿时有些犹豫。
刘玉真把碗递给桂枝让她拿走,拉着他站起身,“康哥儿想不想吃桂花糕呢?母亲领着你一起做好不好?做了给曾祖父和爹爹他们吃,鱼面我们明儿早膳再吃。”
康哥儿想了想,仰起头强调,“还要做栗子糕!”
“对,康哥儿真聪明!”刘玉真惊叹,康哥儿真的是个聪明孩子,今年说是三岁但实际上只有两个年头。
府里的远哥儿在这个年纪走路还不稳呢他便能满地跑了,而且记性也好,昨晚上哄他说的事今天还没忘。就是脾气大了些,不过这不碍事仔细着些便能扭转过来了。
桂枝听着她的感叹笑道:“这是因为姑爷是个聪明的呗,古话里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姑爷这么聪明生的孩子自然就聪明,以后姑娘您和姑爷生的小孩儿也会像慧姐儿和康哥儿那么聪明的!”
“好你个桂枝,竟敢打趣我来了!”刘玉真脸上发热,一拍桌子佯怒道:“看我怎么治你!”
“姑娘饶命。”桂枝笑嘻嘻地做求饶状。
还没等刘玉真放松刻意绷紧的脸笑出声来,门帘一掀陈世文大迈步走了进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桂枝在打趣我呢,”刘玉真绷不住了,笑着站起身子迎向他,“夫君你的事情可忙完了?早上做的桂花糕吃完了,康哥儿歇响的时候还惦记着去族长家摘桂花呢。”
陈世文见真的没事发生,松了口气,柔声道:“都处理完了,这就带你们去。”
“那妾身让人把孩子们喊起来,他们睡得也差不多了,再晚些夜里该睡不着了。”刘玉真说完便拿了一张棉帕子递给陈世文。
这人火气旺,不过出去了半个时辰回来便满头大汗了,刘玉真暗暗提醒自己要多给他做些换洗衣裳。陈世文伸手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完了又接过刘玉真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两口温茶。
………
去族长家摘桂花是假,带她去拜见族长一家是真,陈氏宗族自百年前在这地界生根之后,往后延续了六代人,康哥儿等是第七代。
族长一家是带大伙逃难来的陈氏嫡支,据说前朝时是出过官老爷的,但来了这里之后就是一富裕些的普通农户了,唯一一个童生祖宗已逝去多年。百年来陈氏和其余几个姓氏在此延绵不息发展壮大,如今村子里已有两百多户人家,七个宗族。
陈族是里面最大的。
陈族族长自陈世文成为村子里唯一的秀才之后就成为了村长,如今陈世文成了举人,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任里正了。
族长家中的宅院比陈家大上许多,门口的桂花树也枝繁叶茂,一进门陈世文便被族长等男丁领走去前院说话了,族长太太和几个儿媳妇、孙媳妇、曾孙媳妇、待字闺中的曾孙女、玄孙女等一起接待了她们。
听说孩子们闹着要摘桂花爽快地拿着好些篮子和细竹竿,任由一群大小娃娃把桂花树扯得枝零叶落。
康哥儿身子矮小够不上桂花树,便蹲在地上捡,瞧见了就一把抓住扔篮子里,完了还提着半篮子叶子并着零星几朵黄色小花冲刘玉真咯咯笑,这让她哭笑不得。
族长太太爽朗地笑道:“不过是几片叶子,开春就又长回来了,文哥儿还在和他伯祖父议事不得闲,文哥儿媳妇我们也到屋子里坐着说说话吧,这桂花啊就让他们这些小家伙摘。”
“我这摘完了还有隔壁他叔祖父那,这都是上百年的老树了,做出来的桂花米糕香着呢。”
“夫君也是这般说,”刘玉真示意桂枝和春杏看好两个孩子,自己伸出手来扶着族长太太走进屋子里,笑道:“早膳过后我领着孩子们摘了前院的挂花树做了几碟桂花糕,吃过的都说好,只夫君不满意说这桂花不如族长家的香。”
“这可不得了了孩子们正是兴起的时候,磨着他要来摘呢,我先时还不以为然但还没走进便闻到了这桂花香气,伯祖母您家里的这株桂花确是不同凡响。”
“哈哈哈……”老太太大声笑着:“这还是先祖从老家带来的花种子,再这生根之后便种下了,家家户户分家的时候便从祠堂那株树上分一支种在门口,我们家这是第一支。”
“百多年了这桂花树啊是越老越香,前些年文哥儿刚中秀才的时候还有人想出一百两银子买呢,被你伯祖父打出去了。”
刘玉真不曾想到还有这样的缘故,笑道:“这都是祖宗庇佑呢。”
“对对对,祖宗庇佑。”老太太提起这个很高兴,“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桂花树都长得好呢,文哥儿他们小时候爱吃我们家里做的桂花米糕。”
“每逢蒸糕就一屋子的小娃娃,总说伯祖母做的最好吃,其实是就是这株桂花树结的桂花最香,你这回多摘些回去,文哥儿有好些年没吃过家里这株树上的桂花了。”
不过是一点桂花,刘玉真也不推迟,扶着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笑道:“那我便厚着脸提走了。”
“都拿走都拿走,”老太太高兴极了,“老身我呀再告诉你一个做桂花米糕的法子,做出来的米糕文哥儿最喜欢不过了,你回头啊多给他做做,他欢喜着呢。”
刘玉真又觉得脸上发热了,灵巧的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和陈世文新婚未久,虽然没什么男女之情,但也处在听到别人打趣的话语会脸红的阶段。
老太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是寻常人家的新媳妇,可不好随意打趣,不过话既然说了要改也不好,当下便笑着继续说。
“这法子啊就是要多放糖,文哥儿爱吃糖。几十年前这里遇上了大旱,后来好些年家家户户都卖田卖地,穷得很,文哥儿他祖母每年做糕就只舍得放两颗枣,后来年景好了但他娘也是这般,可不就觉着我们家里的糕好吃。”
“对对对,”她的大儿媳妇,一个年约五旬的圆脸妇人也笑道:“文哥儿小时候机灵得很,喜欢来家里吃糕,可老是这么吃也不是个法,他祖母就每次都端一大碗米来,把吃饱了的文哥儿提溜回去,可逗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儿媳妇也想起来了,笑道:“我也想起来一件事,那会儿我刚回家来 ,给孩子们分糖,其他孩子都只拿一颗,只文哥儿说了一轱辘的吉祥话,把我给喜的呀,多给了他两颗!”
“拜年的时候也是,”孙辈的也有话说,“旁的孩子都只会说‘过年好’,但文兄弟能说一串,从小就聪明得很。”
另几个也七嘴八舌地说。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能考中举人呢!自文兄弟考中举人之后,咱们村的亲事都好说了,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想要嫁进来,沾沾文曲星的福气呢!”
“我还记得村里的老人们小时候最爱考他了,那什么《千字文》,他打猪草的时候都在背,每到过年长辈们都让他背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我当家的还拿这事说儿子呢,不背出来不准吃饭!”
“诶呦,大嫂啊,我家里也是啊……”
……
一屋子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陈世文小时候的事,刘玉真边听边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打小就满肚子心眼子还吃甜食。
回想起今早上的桂花糕他的确是吃了两块,她还以为他这样的男子不会喜欢吃甜食呢。
一家四口并着两个丫鬟在族长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刘玉真在族长家的几个不同辈分媳妇的陪伴下闲聊,知道了许多村子里、族里的事务,各家关系。陈世文不知道在和族长谈些什么一直都没有出来。
回来后把摘来的桂花让人拿去厨房清洗,刘玉真则领着孩子们回到房内,换下了沾着灰尘的衣物,至于陈世文,他没有经常换衣服的习惯,一回来就又去了书房。
“做糕糕,做糕糕!”康哥儿扭来扭去地往门外跑,段嬷嬷都抱不住他,连声喊着小祖宗快步走着跟上去。
“弟弟……”慧姐儿也跟着往外跑,刘玉真正在春杏的服侍下更换衣裳,见状连忙让桂枝跟上去。
换了一身七八成新的秋香色褙子,同色上锈连枝桂花马面裙的刘玉真坐下喝茶,不急着去厨房。春杏在一旁收拾着她换下的衣物,末了捧着裙摆过来道:“姑娘,这裙摆也不知沾了什么,黑乎乎的。”
刘玉真想到村子里的黄泥路连头都没抬,摆手道:“这些衣服让郭婆子拿去洗,洗干净了就留着赏人,洗不干净就烧了吧,总之这身衣裳不要再拿到我跟前来,往后我若要在村子里走动,都备上那锥帽和木屐,那路脏得很。”
春杏听话地点头,将几人换下的衣物都扔竹篓里拿出去,打发了一个小丫鬟送到后罩房让郭婆子洗。
刘玉真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再吃了两块杏仁酥,然后才带着春杏往厨房走去,还没进门呢就听到里头闹哄哄的声音。
婆婆张氏心疼地喊着:“糖放多了,上好的白霜糖呢!”“哎呦康哥儿宇哥儿别碰这粉,都糟蹋了!”“秀娘你快把孩子们都拉开!”
“我要吃糖!”——康哥儿。
“我也要吃!”——宇哥儿。
“好好好,秀娘你去冲两碗糖水……”——张氏。
刘玉真提着裙摆进入厨房,看到一片闹哄哄的场景,康哥儿和宇哥儿满手的白色粉团凑在张氏跟前闹着要喝糖水。
大嫂小张氏忙着按照婆婆的吩咐找碗,慧姐儿站在一长条矮凳上,露出半截身子专心致志地揉着一面团,旁边摆着几个大小差不多的圆饼,芙姐儿在她旁边手里也有一面团,一会儿看看慧姐儿一会又看看小张氏。
至于段嬷嬷则不知去处,小吴氏和顾厨娘以及桂枝忙着熬桂花糖浆和揉着面团。
好一副热闹景象。
“母亲。”刘玉真向张氏行了一礼,又喊了大嫂二嫂,一屋子的大人随着她的进入而有一刹那的寂静,只听到两个男孩子的吵闹声。
“诶、诶,”张氏长着老茧的手在衣服上磨蹭了两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