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2 / 2)

所有栩栩如生的、鲜活如昨的影像,如海上浮沫、路边尘埃,风一起,就全都消散无踪。

留在原地的是一堆发黑的植物和岩石。无数焦炭般的枯枝碎叶和石块堆叠在一起,在肮脏的冻土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只有天空。

伊瑟眼神一凛,横剑胸前,抬头仰望。

银月辉光清澈如水,漫天星子璀璨如多情的回眸。清朗明澈的夜空——属于曾经的北境,却绝不属于如今的北境。

林溪突然激动起来。

“就在那儿!是月亮!伊瑟,月亮就是神谕碎片!”

她逆着月光伸出手。

冷辉照在她眉心,令那白金色的光焰更加明亮。

神谕碎片之间存在感应。此前“枫糖镇”的暗影和神谕碎片不知道为什么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从而隐匿了彼此的气息。直到现在暗影被净化,藏身北境的这枚神谕碎片终于无所遁形。

在光法师的牵引下,构筑法阵的光芒转而变化为一道长长的光带,向天空蜿蜒而去,化作连接地面和天空的桥梁。那颗圆圆的月亮轻颤几下,终究柔顺地乘上光带,缓缓滑下。它越来越小、越来越薄,最后成为林溪掌中一枚发着微光的金色碎片。它蹭了蹭林溪的手掌,仿佛感到亲切和满意,迅速融进她的血肉,去寻找召唤它的另一枚碎片去了。林溪能感觉到碎片像条好奇的小鱼,在她皮肤下面游来游去,暖暖的。

星空的虚影渐渐淡去,真实的黑云和血月慢慢显露身形。林溪握着碎片,四下环顾,见这里无边无际只有荒凉,满地植物和岩石的碎片更增加了几分凄清。想起这几天里所见的热闹,即便明知那是虚假的,却也让她此刻颇为唏嘘。

精灵也在看那些焦黑的碎片,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溪暗中揉揉脸,做出一个高高兴兴的笑容,还活泼地凑过去亲亲他面颊。

“既然搞定了,那伊瑟,我们……”回去吧。

——有什么不对。

这一瞬间,她只来得及抓住这个想法——由直觉预警给出的想法。

就像她也只来得及顺应直觉,用力把面前的恋人推开一样。

人类的身体素质远远不如精灵,何况还是一个才训练两年的人类法师。她本不该推动一个精灵战士,但也许人类这个种族就是拥有在危急关头爆发全部潜能的特质,而恰恰她所面对的是一个绝不会对她设防的精灵战士。

猝不及防,伊瑟被她狠狠推到一旁,甚至往后踉跄一步。

嗤。

这是一声忍不住的笑,却也是血肉被利刃洞穿的声音。因为同时响起,不免重叠在了一起。

精灵听见了这两个声音。

他都听见了。

却来不及作出反应。任何。

在这个极为短暂又极为漫长的瞬间,他的思维彻底是凝固的。就像一座永恒又腐朽的雕像,他站在原地,根本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一道黑沉无光的光刃贯穿了她的胸膛。就在心脏的位置。

鲜血飞溅。鲜红的、充满生命力的血液,仿佛能透过它的温度直接感受到她的心脏跳动。就在前一刻,这些温热的鲜血还安然流淌在她的身体中,而不是洒在肮脏的雪地上。

洒在他的脸上。

他看见她微微睁大的眼睛、茫然微张的嘴唇;她往后倒去的速度这么缓慢,是一帧一帧的挪动,是比表盘上秒针的前行更迟滞的过程。

他看见。

林溪……林……溪……

感知中漫长如一个世纪,实际只有瞬息。

这个瞬息间,理智焚烧成灰。污染灵魂的暗影此刻化为源源不绝的力量,转眼掀起声势可怖的暴风雪,将整个天地都撕裂又冰冻。

“……!!!”

他在怒吼甚至咆哮,他知道;也只是知道而已。以他为源头,整个北境的暗影都因为他的爆发而在蠢蠢欲动;黑色的风雪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洁净,只剩声嘶力竭的愤怒和尖啸。

就像被劈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的他在狂啸反击,发誓要杀死暗中窥视的敌人、要恶狠狠地报复和摧毁,而另一部分的他只是半跪在暴雪中心,紧紧抱着重伤的恋人,慌乱地想让她好起来。

伤口在心脏,致命的位置;血源源不断,还在流。他是战士,只会最基础的治疗术,基础到对一颗受损的心脏根本毫无办法。

血染红了她的衣襟,染红了他垂落的头发,染红了他的手掌。还在源源不断地染红别的。

“别怕……林溪别怕,我马上治好你……”伊瑟的声音从未如此颤抖。他的手也抖个不停,飞快掏出随身携带的药剂,一支接一支喂进她嘴里。

止血的,阵痛的,修复伤口的……不行,不够,这些药效都不够!医疗箱,医疗箱呢?

他的思绪近乎停滞,却还有本能和经验可以依靠,知道要求助于学院派发的物资。

于是,精灵马上发现了另一个事实:空间打不开了。他以为是自己太慌乱无措才会犯下低级错误,但无论尝试多少次,他都无法连接上存放物资的个人空间。

生平头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寒意顿生。绝望的凉意如毒蛇攀行,一圈一圈收紧他的心脏。他只能拼命捂住恋人的伤口,贴近她的脸颊、证实她还有呼吸,证实她眼里还存在生命的微光。

风雪肆虐,寒刃遍布;漆黑与凶煞成了天地间的主旋律。狰狞的黑暗覆盖了他大半边身体,也让他原本清冷俊美的面容变得异常可怖;他死死睁着眼睛,红光和黑气在其中交织闪烁,全然是一副即将失控的模样。

但在这幅可怕的外表下,他简直就像是要哭了。

“伊瑟……”

林溪从来没像现在一样痛过,心脏处传来的疼痛像一柄大锤,敲得她脑仁生疼,几乎要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但她还是勉强支撑着,努力抬手贴上恋人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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