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因为身体乏力而有些眼皮微沉的老人顿时又愤怒起来,尖声道:“你们是收了我的钱财的,难道你们秦人都是不守信义之徒?”
罗钟景直视着这名老人,冷嘲道:“需要我现在便将钱财退给你,将你丢在此处么?”
这名老人面色一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仪对着罗钟景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毕竟老者为尊。”
罗钟景冷笑道:“我看是为老不尊。”
张仪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这名马帮首领却是极为干脆的转过了头去,声音微冷道:“我等只是萍水相逢,先生并非常人,我等自然尊敬,也想仰仗先生之力,只是这人对我大秦言语之中原本时有侮辱,现在又不分好坏,我等实在难以为伍,若是先生念他年迈,一路想多加照拂,那他的一切事情,便和我们无关。”
张仪心中微苦,看着老人更显灰白的面容,却是又十分不忍,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罗钟景的神色也不再有任何明显的变化,只是有意无意之间,他和马帮其余人和这名老者之间的距离却是又拉远了一些。
见着被马帮其余人自然割裂在外,这名出身燕地的老人刺人的气焰消弭了许多,也显得更加萎顿,只是眼光流转之间,看着始终跟在自己身侧的张仪,眼瞳里却始终是冷漠和不喜。
……
暮色渐浓,视线渐渐受阻,在富有经验的马帮首领的带领下,马帮在一处缓坡上安营休憩,埋灶做饭。
知道马帮众人心中已经极为排斥这名老人,张仪在距离马帮最外围的行帐外数丈之处搭了帐篷,并在周围取了一些驱除蚊虫的草药,散布在行帐之外。
看着张仪如此细心的照料这名燕地的老人,马帮之中大多数人不能理解,然而基于对一名修行者本身的敬畏,在饭菜熟后,还是有人端了两份送到了张仪的营帐之前。
马帮途中的食物自然十分简单,主食只是煮烂了的白薯干,酢菜则是一些干肉屑和途边野菜煮成的肉糜汤。
“我要喝肉糜汤,不要薯羹。”
看着送到面前的食物,已经安歇许久的燕地老人又显现出霸道而丝毫不讲道理的一面,直接拉过一个盛着肉糜汤的食盒,接着将另外一份肉糜汤也倒入了手中的食盒中,然后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张仪第一次眉头微皱,却并非生气,只是担心道:“你的脾胃很虚弱,只能少食调养,这样吃肉食反而不佳。”
这名燕地老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张仪的话,在喝光了手中食盒中所有的肉糜汤之后,才转过身去,冷道:“你是秦人,我是燕人,你为何要这样帮我?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不过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我劝你还是安生歇着,我身上连多余的钱财都没有,只是想着要死也死在故土,才跟着你们秦人的马帮受罪。”
“先生恐是误会了。”张仪看着这名眼神冷漠的老人,诚恳地说道:“尊老敬老,只是本分。”
“天下没有免费的餐宴。”
老人冷笑了起来,道:“既然你说尊老敬老是你的本分,那我现在身子腻得很不舒服,我想要有热水可以洗澡,我看他们对你有些畏惧,想必你便是少见的修行者,弄些热水让我洗澡也不是不能做到。你也应该明白,以我的身体状况,没有热水洗浴,恐怕会生毒疮,死在这途中是必然的事情。”
张仪看了一眼老人,没有生气,却是觉得这老人所说的确是事实。
他转眼看了看周围,然后点了点头,道:“如此请先生稍待。”
“他要做什么?”
马帮中人疑惑的看着开始忙碌的张仪。
他们看到张仪借了马帮中煮羹汤的铁锅开始烧水,然后又走到了坡上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开始动剑。
剑光闪动之间,大块大块的石块飞起。
在铁锅之中的水烧开之后,张仪先在挖出的石坑中倒入滤过的冷水,然后再倒入热水。
试过水温正好之后,他走向老人。
此时所有马帮中人终于反应过来,花费了这么多力气,甚至动用对于修行者而言珍贵的真元,竟然是要侍奉这名老人入浴。
“他的脑子有问题么?”
马帮首领罗钟景忍不住沉声骂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大事
即便是强大的修行者可以很快入定修行,但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转化为真元的过程却是同样需要消耗很多时间。尤其是在这种可能随时会遭受到马贼、兵匪或者猛兽袭击的地方,一般修行者自然不可能浪费真元,始终会将自己体内的真元保持在一个非常充沛的状态。
马帮首领罗钟景不是修行者,但是他却见过不少修行者的战斗,所以凭借之前张仪动剑取石的画面,他也可以确定张仪并非是那种强到可以肆意的浪费真元的存在。
所以张仪此时的行为,在他看来自然非常愚蠢。
然而对于张仪而言却又不同。
就如在岷山剑会之中,很多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对于张仪而言却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因为如此,他才是自己,才是张仪。
在让老人除衣入浴之前,他还细心的试了试水温,甚至从周遭摘取了一些可以对风湿、皮疹和生疮有着一定疗效的药草,放入了水中。
他甚至开始清洗老人换下的衣物,并在清洗之后,用宝贵的真元的震掉了衣物里所有的水汽,使得老人的灰袍洁净如新。
看着他端正温和的姿态,看着老人洁净如新的袍服,那股难闻的气息也不再传入鼻中,不知为何,就连先前忍不住怒声骂过张仪的马帮首领罗钟景都沉默了下来,心中生出别样的情绪。
如同沐浴温泉般泡了许久,换上洁净衣服的老人从喉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然而依旧未对张仪致谢,只是自顾自的钻入了行帐中,很快睡熟。
张仪检查了一下营帐,确定沁凉的山风不是直吹老人的面目,这才在老人先前洗浴的石坑旁燃起了一个火堆。
当木块化为红炭,不再有刺鼻的烟火味传出,张仪极为肃穆和小心的从胸口贴身处取出了百里素雪那部亲手所书的剑经,开始认真参悟起来。
这份剑经上的剑意极为孤高,就像岷山最高山峰上最高处风口中的冰棱,令他此时看来都忍不住双目刺痛,肌肤下自然的泛出冰针刺穿出来般的寒意。
这种剑意和他温文儒雅的性格其实十分不符,只是这对于他而言,这部剑经代表着岷山剑宗对他的认可和赞赏,这是莫大的荣耀,同时也是沉甸甸的分量,所以他一定会尽其所能的来学习这部剑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