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议和?”几天后的坤和宫里,安岚听见这个消息,满心都是欢喜。
可李儋元的神情却并不轻松,拉着她的手道:“可木戎的首领说,他只接受大越天子的和谈。”
安岚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过了许久才从震惊中回神,颤声问道:“所以你要去吗?”
李儋元盯着她,重重点了点头。
安岚的眼泪倏地流出来,攥住他的胳膊道:“可是你走了,整座皇城就全落进豫王的手里,他等了这么久,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可能这场议和,就是他的诡计,只是想引你出京城,然后再加害于你。”
李儋元将她搂进怀里,深吸口气道:“我知道,这些我都考虑过。可是这仗如果再打下去,不光是国库难以为继,平渡关的百姓们还得再受战乱之苦,他们何其无辜。岚儿,父皇遇袭的那一晚,曾告诉过我,这九五至尊的帝位,是至高的权势,也是对天下黎民的责任。我不能愧对父皇给我留下的江山,也不能愧对我对他的承诺。”
安岚抬头,用泪汪汪的眼看着他:“可是,明知会有危险,你也要去吗?”
李儋元的目光平和坚定:“是的,明知有危险,我也一定要去。因为我是大越天子,前线的军士拼着性命保着边关不被进犯,我也要用我的方式,去保护我的河山,保护的大越百姓。”
安岚一抹眼泪,昂着头哑声道:“好,那你去保护河山,我替你守着京城!”
李儋元笑了起来,胸腔里一时酸涩,一时激昂,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道:“玉玺和禁军兵符我都放在你这里,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能让豫王拿到。从这里去平渡关再回来,最多一个月的时间,你放心,我会事事小心,平渡关那里屯着几十万重兵,豫王就算有什么心思,凭着京城这点兵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康帝亲赴平渡关议和的那一天,安岚穿着皇后的冠服,和满朝文武一起将他送到了城门前。浩荡护驾队伍里旌旗飘飘,安岚看着他冕冠下俊美的脸,倾身过去,只在他脸边说了一句话:“我等你回来。”
李儋元走后,安岚便紧绷着神经,派人盯着豫王的一举一动,可京城始终一片平静。李徽以摄政王的身份揽下所有政事,每日上朝批改奏折,看不出其他心思。
可安岚知道这人的城府,半点都不敢松懈,到了晚上便给李儋元写信,可他要到了驿站才能收信,因此发出去也不知道何时才有回信。可一连等了十几日,算算时间,李儋元应该已经到了平渡关,回信还是迟迟未到,安岚不知为何有些坐立难安,但她身在宫里,所知的事比较有限,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
直到有一日,她从学堂回宫,因为觉得困乏便在暖阁里小寐了一会儿,可转醒后,却发现暖阁里伺候着的宫女内侍全不见了人影。心里生出警惕,揉了揉额头往外走,当看清屏风后站着那人,脑中的弦立即绷紧,冷声喝道:“王爷可知道这里是皇后寝宫,哪是你能随意踏进的。”
豫王正弯腰把玩花盆里养着的一枝红梅,闻言转过头笑了笑道:“我与你之间,还谈什么禁忌。”
安岚气得手都在抖,昂起头喊外面的侍卫进来,可豫王却走到她身边道:“他们都不在这里,因为宫里出了大事,我打发他们去了内阁看着。”
不知道为何,安岚听见他说宫里出了大事,全身的血仿佛都凉了,喉咙里如被针扎一般,浮起尖锐的疼,还未开口去问,豫王已经低头在她耳边道:“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平渡关传来邸报,我那皇侄在和谈时遇袭,身受重伤被人掳走,从此再无消息。“他叹了口气,盯着面前那人灰败到几乎透明的脸色道:“还请皇后节哀,陛下只怕,是回不来了。”
第117章
安岚仰头看他, 黝黑的眸, 英挺的鼻……全在眼前渐渐模糊,逐渐化为一团混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了控,她阖了阖眼, 然后抬起颤抖的手,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她强迫自己站直,摆出皇后的威仪,一字一句道:“陛下的尸首一日未运回京城, 本宫就不会承认他驾崩。王爷光凭一封邸报就说陛下回不来了,究竟是何居心!”
李徽摸了摸被她打痛的脸颊,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前世, 他带兵进京勤王,在途中曾受过一次重伤,军医不过说了句:有性命之虞, 王妃便哭昏过去, 后来那些兵士告诉他, 如果他不及时醒来, 那娇弱的王妃一定会和他一起去。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安岚,明明满脸都写着悲痛, 却能立即拾起盔甲, 反过来对他质问。因为她明白, 只要她松口承认康帝的死讯, 这皇帝之位, 理所当然就会落在摄政王手上。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王府,她仰头盯着他道:“王爷,我永远不会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柔柔了。她已经死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席卷了他的胸腔,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腕道:“柔柔,你不用再死撑了。两军交战,皇侄他落到敌军的手里,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你可还记得前世的事,这才是上天定好的命数,注定这皇位和你,迟早都会回到我手上。我们,才应该是走完一世的夫妻!”
安岚使劲想甩开他的手,可李徽如入魔怔,只是攥紧她的手腕,朝她步步紧逼。直到安岚退无可退,索性挺直背脊朝他喊道:“现在陛下生死未卜,王爷竟敢对皇后如此造次,就不怕我大喊叫来宫人,这事要传出去,只怕王爷的如意算盘会落了空!”
李徽被她吼得稍稍清醒,如今他还未登基,需得事事谨慎,反正这江山迟早都是他的,她又能跑到那里去。于是终于松开手,却望见她手腕上已经现出浅浅的红痕,一时间愧疚又心疼,正想拉她的手过来替她揉揉,却看见她已经惊恐地朝后缩去,避他如同蛇蝎。
李徽仿佛被人在心上狠狠甩了一鞭,默默看了她许久,终是冷下声道:“陛下出了事,朝中必定大乱。这些日子,皇后请安心呆在寝宫里,莫要在外走动了。”
安岚倏地抬头瞪他:“李徽,你想软禁我!”
李徽昂着头,将瓶中红梅折下放进袖口,然后转过脸,斜斜勾起唇角道:“柔柔,这一世,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外,安岚才终于敢卸下强悍,浑身都在发冷,脑中晕眩地转着一个念头:李儋元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他明明答应过她,怎么舍得就这么弃她不顾。
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堵在胸口,想吐却又吐不出,捂着唇一阵作呕,所有力气仿佛被抽走,眼前一花,终于软软栽倒在了地上。
当她再度醒来时,寝殿里已经点满了宫灯,一向贴身服侍她的江嬷嬷跪着不断请罪,说是豫王身边的侍卫硬把她带走,没想到回来就看到皇后倒在地上,她边说边痛哭,求皇后从轻发落。
安岚听得头愈发疼,抬手道:“算了,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可江嬷嬷还是不敢起来,缩着肩继续絮叨道:“可皇后您刚有身孕,万一刚才摔着肚子里的孩子,那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啊。”
“什么!你说我有了身孕!”安岚忙撑着身子坐起,双眸射出惊疑的光。
江嬷嬷被她的眼神光吓到,哭声止住打了个嗝,颤着声道:“刚才杜太医号脉时说的,您已经有孕足足两个月,还给您开了方子呢养胎呢。”
“杜太医走了多久,快把他叫回来。”安岚根本来不及为自己有孕的事生出任何情绪,连忙拽住她的胳膊急切道,她必须在豫王得知这件事之前,彻底压下这个消息,万万不能让它出了坤和宫的宫门。
幸好杜太医并没有走多远,安岚派人又将他截了回来,然后吩咐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字也不能向外透露,不然便是死罪,还会株连在宫外的家人。众人看着向来和善的皇后,竟显出如此狠辣的一面,各个都吓得不轻,连忙发誓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皇后有孕。
把几个人都威逼利诱地封了口,安岚才总算松了口气,遣退了所有服侍的宫人,独自坐在帷帐里,将外衣掀开一些,隔着里衣抚着平坦的肚子,仿佛能触到一颗种子正在发芽,那是她和阿元的后代。这感觉太过奇异,几乎让她立即落下泪来。可这种幸福无人分享,注定只能隐而不宣,不然这个孩子只怕再难见到天日。
那一晚,安岚就在这样喜悦和悲痛的煎熬中睡去,在梦里,有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皇城,她靠在他耳边讲出这个秘密,然后看着他狂喜,拉着她向全国昭告,他们有了个孩子,若为女便是天之骄女,若为男便是大越未来的国君。
可梦醒后,那个人并没有回来,安岚在期盼中等了五日,只等到了摄政王将要继位的消息。
“陛下在平渡关毫无音信,河北又恰逢水患,左相和御史台那群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名,反复劝说摄政王即位大统。其实谁不知道,这些人全是豫王心腹。他从陛下失踪那天起,就将朝政大权全揽在手里,现在宫里遍布他的眼线,一个个地清除异己,等到他登基那日,只怕连老臣都没法开口了。”当内阁大学士霍学仁站在暖阁里,愤愤对皇后说着前朝变故,安岚只是安静听着,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喜怒,仿佛早就有此预料。
霍学仁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皇后一个妇道人家,手上无兵无权,根本没可能和摄政王抗衡,看来大越是注定要落到豫王手里了。想到此处,这位两朝老臣叹息连连,忍不住低头去拭泪,却听见皇后开口问道:“李徽他准备何时登基即位?”
“就在两天后。因为陛下还未发丧,也不便举行什么大的仪式。豫王准备先在太和殿登基,就此昭告群臣和天下。”霍学仁愣了愣答道。
安岚嘴角蕴出冷笑,道:“玉玺还在我这儿,他凭什么登基。”
霍学仁摇头道:“等他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又何愁拿不到玉玺。”
安岚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只有我这个皇后还在,他就没法名正言顺登上皇位。”